王阿林
父親曾把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盼我上一個大學(xué)，改變“農(nóng)”字頭的身份，為王家爭一口氣?；謴?fù)高考的第三年，我落榜了。而對于父親的那點希望我全沒有覺察。所以落榜的結(jié)果對我而言，沒有什么壓力山大，純潔得不得了。因此，我沒有再復(fù)讀，一心想早日投入勞動，改變一窮二白的家。
在別人的介紹之下，找到鎮(zhèn)上的建筑站做工。那時，建筑站不怎么大，也就賣賣沙石、水泥、石灰之類的，另外就是澆筑電線桿。活計很苦，每天上午拌水泥料，還一鏟鍬一鏟鍬地端水泥料，往模具里倒，料倒足了還要用小鋼筋扳的勾子幫師傅震料。澆筑完了，還要扎鋼筋，連第二天的準(zhǔn)備任務(wù)都要提前做好。下午我們就是洗石子，怎么洗呢？就是人工洗。當(dāng)年十六歲的少年就是和別人一起用筐子抬石子下河洗，一筐一筐地抬。那時沒有任何機(jī)器，全靠人工。一天九角錢就是這樣掙來的。
那時家里窮，剛買了一輛自行車，我剛剛從學(xué)校畢業(yè)，還輪不到我用自行車的份。集鎮(zhèn)十多里路每天得來回跑四趟，中午建筑站還沒食堂，雖然街上5分錢加一兩糧票可以買一個燒餅，可還沒人舍得買，況且糧票可是當(dāng)時緊缺的票證，因此平時就得加快腳步家里、建筑站兩頭奔。
記得有一天，建筑站接到任務(wù)，原來農(nóng)村那些竹桿子架的廣播線要換成水泥桿子。這下子我們的任務(wù)來了，建筑站站長要求我們晚上加班干，每人增加三角錢?？嗍强嗔它c，這樣一天能拿到一塊二角錢可樂壞了我們。記得加班的第一天正好是農(nóng)歷下半月，晚上伸手不見五指。加之那時農(nóng)村的小路扭扭轉(zhuǎn)轉(zhuǎn)，路兩邊的野墳也是隨處可見，對于一個十六歲的少年來說心里的壓抑感可想而知。那天，當(dāng)我收拾完工具準(zhǔn)備回家時，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現(xiàn)了，父親推著自行車，手里提著一盞煤油燈站在工地門口等我，當(dāng)時我真的鼻子一酸眼淚止不住涌了出來。父親過來拍拍我讓我平靜了下來，他說：“知道你從小膽子小，我和你母親說了，這些天你加班我就來接你。”那些天，父親白天干活，晚上總是按時來接我，他是騎自行車來的，他怕路上顛簸顛疼我的屁股，還在自行車后座上綁上一塊厚棉絮作為坐墊。我坐在后座上，依偎在父親的身后，感覺到了父親身體的溫度，享受著滿滿的父愛。
十多天了，父親總是準(zhǔn)時準(zhǔn)點來接我?？捎幸惶?，父親比以前遲到了十多分鐘。父親大汗淋淋地出現(xiàn)在我面前，不停地說：“今天車子不好騎，今天車子不好騎?！备赣H的樣子有點讓我吃驚，我心里不斷地搜索著。那晚，我沒讓父親騎車馱我，而是和父親一起推著車子步行。那些天，父親雖然天天來接我，可我總是沒有和父親說更多的話。而那天晚上父親卻和我說了很多，談到了年輕時的趣事，談到了以前和我媽的偶遇，談到了我大姐那年從上海去支疆的情況，談到了我們家下放后怎樣受到鄉(xiāng)親們的熱心照顧。談我姐姐、哥哥下鄉(xiāng)后如何學(xué)會干農(nóng)活。黑暗中，我感覺到了父親眼中噙著淚水。
一路上，我緊緊地拉住父親的手，父親的手是那樣溫暖，可時不時有些顫抖。那以后，父親病了再沒來接我，而是吩咐把自行車給了我。后來限制勞力外出，我回家參加生產(chǎn)隊集體勞動。那年底，父親病重離開了我們。那時，我才明白了父親那晚為什么遲到了十多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