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讓你再老了

  清明節(jié)回家,一路的連陰天,南風(fēng)不肯過來,霾也蓋住了頭,沒有飛揚的柳絮,看到的只有綠化帶上幾棵開著慘淡紅花的行路樹。想必在外求學(xué)的游子最能品出“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里面的味道,而如今我卻又不得不夾雜了一種“近鄉(xiāng)情更怯”的擔(dān)憂。
  生在滿清之后,新中國之前的姥爺已九十有余,身體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老著。高中時候,學(xué)校兩周才放一次假,放了假才得空回家看望姥爺一下。自從姥姥去世之后我就變得格外珍惜與姥爺見面的機(jī)會,每次放假回到家就會去姥爺家里陪他說說話,可是就是兩周之間,姥爺從一個自由自在的健壯人變成了一個只能坐在椅子上的老年人。姥爺只是動了一個小手術(shù),卻終是抵抗不過蒼老,等傷口長死的短短一星期時間,姥爺便再也站不起來了。一開始覺得不可思議,好好的一個人,怎么站著去的醫(yī)院,回來卻不能走路了。后來上大學(xué)了,也慢慢看開了,也理解了歲月的無情,更體諒了年老的無奈。自從姥爺不能走路之后,媽媽和大姨舅舅們就重新分配了輪流照顧姥爺?shù)陌啻?,以前是一個人照顧姥姥姥爺,如今,卻不得不兩個人照顧姥爺一個。姥爺個子生的大,加之姥爺之前身體很壯,一個人已經(jīng)不能擔(dān)任抱姥爺上下炕的“重”任了,就這樣,日子一晃就到了現(xiàn)在。
  清明節(jié)跟著三舅回到了家,一進(jìn)姥爺屋里,迎面而來的是一個藍(lán)色的大氣罐,姥爺也沒在椅子上坐著,而是在炕上躺著,似乎是睡著了。我問三舅為什么要給姥爺輸氧,三舅說老年人輸點氧對身體好,我也就傻乎乎的相信了。姥爺在睡覺我也就先回了家,回到家跟媽媽說起來,媽媽才告訴我,姥爺前幾天,差點不行了。差點不行了!這幾個字一下子就像潑在心頭的滾燙辣椒油,瞬間把心嗆得眼淚亂流,不斷亂顫。幾年前姥姥去世的場景歷歷在目,我一下子變得無助起來,姥爺這幾年身體的變化一下子也變得清晰起來,從姥爺開始嚷著上炕休息開始,從姥爺不能伸直了左手開始,從姥爺?shù)谋持饾u彎曲開始,姥爺就老了。變化在心里清晰,無助也在心里擴(kuò)散,我在怕,我怕老天在我畢業(yè)之前奪走了姥爺。
  回家探望了姥爺好幾次,姥爺都在炕上側(cè)躺著,兩床被子把姥爺蓋著嚴(yán)嚴(yán)實實,只露出一個小小的額頭。我不知道姥爺是不是在睡覺,姥爺兩只眼睛閉著,連續(xù)的生病讓他肺部有了些炎癥,只能聽見有些“呼啦呼啦”的呼吸聲。清明節(jié)中午在姥爺家吃的飯,姥爺也進(jìn)入了需要人喂飯的時代,三舅連哄帶騙的喂了姥爺一碗飯,姥爺吃飯時候都需要把眼睛閉起來,好集中精力用掉光牙齒的牙齦磨碎食物然后咽下去。姥爺?shù)木σ呀?jīng)不允許他邊看東西邊咀嚼了,當(dāng)然,跟我說話也變得越來越困難??粗褷旈]著眼睛機(jī)械的咀嚼吞咽,我的鼻子突然就酸了,歲月催人老,怎么姥爺一下子就這么老了呢。
  我記憶深處的姥爺一直是以一個威嚴(yán)的形象存在著,姥爺?shù)慕?jīng)歷太多,我肚中稀寥的詞句已經(jīng)不足夠來講述這些,放更簡單一點來說,姥爺就像是近百年整個大時代人物的縮影,隨處凸顯著山東人固有的堅韌與鐵血。姥爺家中的相框里有他年輕時游走四方的照片,從南到北,貼滿了好幾個相框。這些照片就靜靜的躺在玻璃下,用一種無聲的方式向后輩講述姥爺年輕時的不平凡。暫且不提他年輕時的故事,最讓我佩服姥爺?shù)倪€是他一直練書法這件事,兒時記憶,多半是他老人家坐在書桌前潛心研究字體的樣子。記得姥娘還跟我抱怨過,說姥爺耳背,害她在另一間屋子怎么喊姥爺,姥爺都聽不見,如今想來,姥爺多半是達(dá)到了古人說的那種“入定”的境界。都說字如其人,姥爺?shù)淖至髀冻龅母嗟氖且环N平和,姥爺寫的隸書最多,他似乎特別偏好這種,蠶頭燕尾,鋼柔并濟(jì)的字體。每每街坊四鄰有紅白喜事,都會跑過來讓姥爺幫忙寫些對子,姥爺也樂于答應(yīng),一時間,姥爺寫字的屋子,就會被等著陰干的字占滿。當(dāng)然,平常姥爺也會寫一些有意思的對子,有一個我記得尤為清楚“吃菜根淡中有味,守法律夢中不驚”。想必如今我對詩詞古文的熱衷多少是受了姥爺?shù)挠绊懥T。姥爺如今已經(jīng)沒辦法拿起毛筆了,裱在墻上的字也落了灰塵,被時間刷上了一層淡黃,字上的印記圈出了層層油印,浸染了周邊的紙張。
  假期過完了我也得回學(xué)校了,去姥爺家道別的時候姥爺正躺在炕上輸液,看我來了,姥爺睜著一雙清澈明亮的大眼看著我,我也默不作聲的看著姥爺,姥爺就這么望著我,掙扎著說了一句“好好學(xué)啊”,我的眼淚就一下子開了閘,我把頭別過去,怕在一旁忙著收拾的舅舅們看到,我也怕姥爺看到,怕他也哭。姥爺還是像之前睡著了那樣躺著,跟孩子一樣只露一個腦袋在外面,他知道我要開學(xué)了,或許他也早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這種離別,他就像個孩子一樣看著我,眼睛眨啊眨的全是不舍。
  人生兩大悲苦,無非生離與死別。只求上天能給我一段時間,讓姥爺吃上我第一份工資買來的好吃的,姥娘不在了,許給姥娘未達(dá)成的愿一定要給姥爺實現(xiàn)。求時光慢點,不要讓你再變老了。姥爺,等我。

李富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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