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小棟 著名詩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山東省作家協(xié)會詩歌創(chuàng)作委員會主任。山東省第四屆、第五屆、第六屆泰山文藝獎(文學創(chuàng)作獎)評委。兩次榮獲山東省最高文學獎:第二屆齊魯文學獎和第三屆泰山文藝獎(文學創(chuàng)作獎),榮獲第九屆上海文學獎。組詩《琥珀色的虛空》刊于2024年第5期《萬松浦》。
□戴小棟
“山明水凈夜來霜,數(shù)樹深紅出淺黃?!鼻锷盍?,晨跑途中的許多樹終于呈現(xiàn)難得一見的淺黃色。持續(xù)的奔跑。一棵又一棵的樹正如曾經(jīng)的歲月依次向后退去。在“熊熊的黃色燃燒”中,思緒被拉回到從前。
1979年秋天,我考入了山東省實驗中學——當時濟南市最好的高中,班主任語文老師對我青睞有加,送給我一本王力先生著《詩詞格律十講》。那些五言七言唐詩和新奇的詩韻、平仄,應該算作我最初的詩歌啟蒙。1982年秋天,我考入江南第一學府——復旦大學,高考作文《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以滿分成績成為當年山東省高考作文狀元卷。這既是對悉心培育我的恩師最好的報答,也是我入學后加入復旦詩社、復旦散文社的PASS?!盎貞洉r到處寫滿提示的眼睛……”相輝堂,子彬院,3208階梯教室,搖曳的棕櫚樹,失戀的淚水,淅淅瀝瀝的南國雨聲。四年的校園生涯在我的詩作《夜行復旦》中曾有標記。
“小棟慢而長的句式和風格,應來源于他一半的‘南方血統(tǒng)’——是他的母親和他大學時代受到的江南文化的濡染,使他骨子里產(chǎn)生出對六朝之地風花雪月的追慕和認同?!笔嗄旰笤僮x張清華先生寫下的這段話,深以為然。近四十年職業(yè)生涯如白駒過隙,“時間的消逝像刀片在空氣中一閃”。多少次,在遙遠的北方,我聽到南方的雨水一次比一次更寒涼。
“六十杖于鄉(xiāng)。”東隅已逝,桑榆非晚。六十歲是人生的重要折返點,抵達這個目標后多數(shù)的人生功課已經(jīng)完成,然后要實實在在地開始向回走了?!安萆诵南嗯c閑,是非名利有無間?!弊咴诨厝サ穆飞?,因太多的風景都似曾相識,更多的故事是在復習和重溫,過去看重的許多事物的分量一下子變輕了,頸項上捆扎已久的名韁利鎖到了真正解開放下的時候了。走在回去的路上,因為已經(jīng)是下坡便輕松了許多,依然會感到生命年輕而充滿活力,今后可以全力關注自己的欲望和規(guī)劃,把接下來的時光當作美食,用滿口的好牙盡情享用。走在回去的路上,我會把更多的時間花在身體和思想的運動上,中年以后更需要完美數(shù)據(jù),擁有烏黑的頭發(fā)和強健的體魄能始終保持生命的尊嚴,思想的運動則尤其重要,只有不放棄思考才能真正遠離平庸,心靈深處才會永遠擁有一個獨立與自由的天地。
當然,六十歲也是一個詩人寫作上的折返點,作品應呈現(xiàn)成熟理性、直接抵達和辨識度高的晚期風格。深深的熱愛并不動聲色地潛入生活,不負重,不媚俗,不跟風,關注自我,記錄當下,真實呈現(xiàn)個體生命和生存境遇。心靈感知的雷達一直是打開的,能看得見流水、花朵和星辰,能觸摸并傾聽到自己的內(nèi)心。
詩歌寫作最重要的三個要素是質(zhì)地、經(jīng)驗和想象力。人生抵達折返點后,思考的深度尤其重要。華萊士·史蒂文斯說:“微妙地體驗經(jīng)驗,就是去理解世界的復雜和表象的錯綜?!边@正是詩歌在當代的要義:立足和聚焦于經(jīng)驗,更切近于經(jīng)驗現(xiàn)實,以及對現(xiàn)實的有效處理。一個好的詩人不是為社會問題求解而生,而是能對社會和個體生命提出更多的問題。詩歌是思考而不是交流的產(chǎn)物,今后要更加警惕流俗浸染,始終與圈子和人扎堆的地方保持適度距離,特別享受清冷的月光下那種猛獸不群、鷙鳥不雙的孤獨。如果能時而躍出水面或站在高高的時間之外,對紅塵、肉身和來世有一道閃電般的洞察,那就要虔敬地感謝上蒼的恩賜了!行走在空曠的天地之間,只有詩,這直指人性、洗滌心靈的圣水,能教我在喧囂中保持安寧,絕不隨波逐流。
持續(xù)的奔跑。在海濱、在山道,在驕陽下、在寒風中,在一切適宜的地方奔跑。11月12日清晨,德州薄霧。還有2天就要跑過61歲標志線,護膝、跑鞋等一應裝備齊全的我,繼續(xù)奔跑在校園中。耳畔校園音樂此起彼伏,但遮蔽不住《阿甘正傳》的主題曲:“我在一刻不停地奔跑,我不知道跑到了何處,我只是在不停地奔跑,奔跑,無緣無故地奔跑,奔跑,精疲力竭,奔跑?!卑⒏蕥寢屨f:“生命就如同一盒巧克力,你永遠不會知道你將得到什么。”阿甘媽媽還說:“要往前走,得先忘掉過去?!蹦蔷褪桥懿降挠靡?。有些憨傻的阿甘聽了媽媽的話,一生只做一件事,只愛一個人,最后成了人生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