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歷史深處觸摸故鄉(xiāng)面影——《隆冬時節(jié)我們?nèi)ジ钐J葦》序

??? 每個作家都有一個獨屬于自己的精神原鄉(xiāng),并以此建立自己的藝術世界。在這個世界里,他可以言說孤獨,寄托鄉(xiāng)愁,探究生命,可以察觀世事,指點江山,縱橫時空,也可以什么也不做,就是談情說愛,淺斟低吟,聽雨觀雪……總之,從此時到彼時、從現(xiàn)世到來世、從形而下到形而上的存在經(jīng)驗都成為作家們藝術性體驗的對象,并與作家的審美意識發(fā)生和諧而富有深度感的審美性碰撞。毫無疑問,《洪水來了》這部小說集是豐文茂與故鄉(xiāng)歷史地彼此對視、相互碰撞的精神產(chǎn)物,是其個人情感、歷史意識和人生愿望凝聚、生發(fā)的藝術結晶,當然也是其以審美范式建構一種“他處生活”的努力嘗試。
??? 鄉(xiāng)愁作為一種人類共有經(jīng)驗,一直以來,就是中國文學著力表現(xiàn)的主題。而依托精神意義上的故鄉(xiāng)所營造出來的鄉(xiāng)愁意識,在作家的筆下又無不彰顯得異彩紛呈、各各不一。我閱讀豐文茂的作品,給我印象最深刻的,首先是這種來自魯西北大地深處的、帶有濃厚鄉(xiāng)土色彩的鄉(xiāng)愁意識。因為故鄉(xiāng)之于豐文茂,不是莫言、賈平凹那種身在異鄉(xiāng)、心在故鄉(xiāng)的分離式體驗模式,而是身心都在故鄉(xiāng)的近距離體驗方式,即從出生到現(xiàn)在,一直都在故鄉(xiāng)生活、工作,所以,其對鄉(xiāng)愁意識的表達和對故鄉(xiāng)形象的描寫就多了一些寫實的成分,少了一些虛構的因子。我完全相信,他所描寫的那些歷史影像和人物形象大都有著確切的來源,所虛構處也許僅僅換了一個姓名,改了一處地點或者修正了一個細節(jié)而已。這種有點類似“地方志”式的寫作不僅復活了一個地方的歷史記憶,也呈現(xiàn)了一個時代的歷史風景。
??? 他所聚焦的僅是某種歷史境遇中的故鄉(xiāng)人物和人生經(jīng)驗,既不接通當下,也不連通未來。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審美選擇。他在封閉性的經(jīng)驗書寫中,以兒童(或少年人)視角進入那段歷史和生活中,既書寫成人世界里的人和事,也揭示宏大政治背景下的社會之痛和人性之惡。盡管我們明顯感到作家敘述情感的客觀冷靜,不隨意臧否所言之人和所述之事,盡由文本語境自動呈現(xiàn)其價值傾向,盡由讀者自由裁判其功過是非,但是,我們從《狗殤》、《我的果樹園》、《演戲》等文本中清楚地體驗到 “文革”歷史的荒唐性和非人性,從《年關》、《意外的收獲》、《中秋》等篇目中感悟到了物質極度貧乏的年月里普通人生活的艱難處境和無可奈何的命運際遇,從《隆冬時節(jié)我們?nèi)ジ钐J葦》、《鬼哥軼事》等作品中讀出了膨脹的個人權力對美好人性的戕害,這也都說明,豐文茂的故鄉(xiāng)之旅走得并不輕松,不妨說,鄉(xiāng)愁是暫時的,沉思是永久的。
??? 文集中的絕大部分作品都涉及到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重大的政治事件,“社會主義”、“反革命”、“四類分子”、“憶苦思甜”、“寧要社會主義的草,不要資本主義的苗”等帶有鮮明政治色彩的詞語時常出現(xiàn)于文本中。然而,作為宏大意義上的政治運動、歷史事件被作家推至幕后,作品所呈現(xiàn)出來的是一個個生活場景、一位位悲劇性人物、一場場民間喜劇或一幕幕傷心的往事。這種以小事件、小場景反映大時代、大主題的表現(xiàn)模式,不但避免那種概念化、模式化的說教口吻,也避開了同類題材寫作的同質化傾向。如果說《洪水來了》、《演戲》、《拔草》等作品還局限于歷史的寫實性,或急于再現(xiàn)某種生活場景而致使藝術性尚欠缺的話,那么,《吃公糧的驢》、《狗殤》、《意外的收獲》、《我的果樹園》、《隆冬時節(jié)我們?nèi)ジ钐J葦》等作品卻以藝術的方式進入到了歷史內(nèi)部和人性深處,給人以深刻的閱讀印象。人命不如狗驢,溫飽難以保證,理想被人糟踐,情愛遭人戕害,這樣一個個悲劇主題,都在一個個鄉(xiāng)間小人物的命運遭際中得到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這類作品的情感含量、主題意蘊和接受效應,都要強于前類作品。
??? 他的作品大都以兒童 (或少年人)為敘述者,那就必然要遵循兒童的成長規(guī)律和認知特點,他只能敘述他看到的、聽到或感覺到的人與事,肯定不會無所不知、無所不能,這就造成了一種非常單純、幽默而又極具反諷性的敘述效果。這也是使得其作品具有可讀性、趣味性,同時又不乏歷史反思性的重要原因。比如,在《年關》中,“社會主義”、“反革命”等政治術語經(jīng)常從“我”和二哥口里冒出來,但一個小孩哪里知道這些詞語的含義,只是隨眾瞎說而已,然而,當他們把“過年吃不上餃子”、“年年沒好日子過”的原因歸罪于經(jīng)常說“寧要社會主義的草不要資本主義的苗”的鬼哥,并打算教訓他一頓的時候,讀者肯定會私下一笑,背后卻難掩內(nèi)心的酸楚,歷史的荒唐和時代的破碎感也隨之而來。他的許多作品都具有這種閱讀效果。
??? 在藝術上,豐文茂的小說也有幾點值得珍視。一是重視人物形象的塑造。比如,“鬼哥”作為好幾篇小說的主人翁,被作家塑造得有血有肉,無論言行還是命運遭際,都非常獨特,讓人過目難忘。二是以故事情節(jié)結構小說。很明顯,他繼承了中國古典小說的敘述傳統(tǒng),頗為講究故事的吸引力和情節(jié)的起承轉合。這些魯西北小鄉(xiāng)村里的故事帶有濃濃的鄉(xiāng)土氣息和樸野色彩,既原汁原味,又無比新穎。它們一經(jīng)作家的藝術加工,更顯其民間魅力。三是非常注意細節(jié)的經(jīng)營,尤值一提的是,其小說每到結尾處,總能以極為簡潔的文字營造一種意境,而給人以余味。比如,“我沒本事讓孩子們吃上公家飯,但我終于讓我養(yǎng)的驢吃上公糧了。 ”(《吃公糧的驢》)“在村邊路口上,風雪之中,一個人塑像一般站著。娘已經(jīng)等我們很久了?!保ā兑馔獾氖斋@》)“鮮血順著槐花姐的褲管流出來,已經(jīng)淌滿了一地。 ”(《隆冬時節(jié)我們?nèi)ジ钐J葦》)這些細節(jié)被置于小說的結尾處,或者以情感人,或者以意境給人以余味,或者以落差極大的對比給人以閱讀沖擊,其中滋味,讀者也不妨細細體味。四是人物對話描寫也多有精彩之處。這種話語夾雜著魯西北地區(qū)的方言詞匯,具有濃郁的地方色彩,蘊含著豐富的生活情調,而且,莊嚴的政治話語常與俚俗的口語風格融合在一起,于詼諧中引人發(fā)笑,于反諷中給人以沉思。比如,“鬼哥你個狗娘養(yǎng)的,張口閉口嘛玩意兒也是公家的集體的,你娘也是集體的,我操你娘! ”(《拔草》)。
??? 地方語言(方言)寫作與普通話寫作從來就是呈現(xiàn)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融匯狀態(tài)。到底是以地方語為主,兼容普通話,還是以普通話為主,吸收地方語,這個要依作家的審美趣味和藝術修養(yǎng)而定,不存在孰優(yōu)孰劣的問題。但是,一個作家能否在兩者的“化用”、“活用”方面找到一條合適的路徑,將會決定著地方語寫作的成敗。盡然民間蘊含著豐富的寫作資源,他的最佳表現(xiàn)符號只能是地方語。新世紀以來,地方語寫作的魅力也在莫言、賈平凹、金宇澄等作家創(chuàng)作中彰顯出來。很明顯,豐文茂所操持的語言屬于魯西北方言系統(tǒng),其目前寫作當然也還存在一些問題,但是,如能進一步提高藝術修養(yǎng),提純藝術經(jīng)驗,特別是在兩種語言風格的融匯貫通方面多多鉆研,其創(chuàng)作定會大有可為。我們期待他的探索和實踐!
??? 是為序!
??? 2014年9月于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
??? 張元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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