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學(xué)民
聽書,就是聽別人說書。
單田芳說書嗓音嘶嘶啞啞的沉渾,劉蘭芳說書聲音像嘣燎豆似的清脆,這是名人說書。我說的是小時候在村子里聽書。
每隔一段日子,村子里就來一回說書的,兩個人。一個人、三個人的時候很少。一般都是一個老點(diǎn)的師傅,帶著一個徒弟。酒足飯飽之后,師徒二人攘拳揎袖的,亮開場子,嘣嘣嘣,咚咚咚,敲上一通書鼓,來幾句開場白,聽聽人到得差不多了,就亮開嗓子連說帶唱加比劃地說開了。徒弟一般都是“敲邊鼓”的,給師傅倒碗水,師傅唱,有時拉拉胡琴,走走過門,敲敲竹板,打打下手,真正的主家還是師傅。所以說“出徒”不易。
說書的一般都是白天來,一住三兩天,如果說得好了,也可能三五天。白天有時住到村東靠河沿的小廟里去,有時也住進(jìn)學(xué)校去。白天,他們干些什么?我不知道。晚上師徒就背上鼓子、架子、胡琴、竹板,上場子說書。
我家的宅前是條街,靠著學(xué)校,偏西有幾株樹,大概是楊樹,間或也有柳樹、槐樹。黑漆漆的夜色里,一張破桌子,一盞馬蹄燈,說書人與聽書人就在這里麇聚了。開始的時候,小孩子喊叫吵鬧著到處跑,大人就呵責(zé)。漸漸的小孩困了、乏了,打個哈欠,揉揉小眼,靠靠倚倚的軟軟綿綿倒下去。場子就靜下來,那鼓聲嘣嘣咚咚格外清脆,甚或連高空中掠過的風(fēng)、夜鳥,黑夜的喘息聲,都清晰可聞。我坐在小杌扎上,有時就產(chǎn)生一種恐懼感,想回家,又舍不得,尤其是聽書聽到“梅花黨案件”那段特務(wù)搞暗殺,心就咚咚咚狂跳不停。瞅瞅那些大人,稀稀落落之中,也都一個個豎起耳朵,睜圓發(fā)亮的大眼,聽得癡癡迷迷。
村子里的姑娘小媳婦們,都喜歡聽娘呀爹呀公呀婆呀小姑子呀,癡男怨女糾纏不休的故事。我記得有一出書說到“陳云仙與陳云靈”兩姊妹身世坎坎坷坷,飽受壞人摧殘,又最終在好人幫助下獲得自由和愛情的故事,那說書人漫長臉隨著腦袋晃呀晃呀的,眼窩擠來擠去,口唇翕翕合合,而持呱嗒板的左手與拎小鼓槌的右手,卻上下翻飛、輕盈瀟灑、震動如鳥翅飛。我都看得呆了,下面的人眾更是一片默然、一片唏噓。我的大嫂,也在聽書人之列,哭得眼睛紅腫腫,回家上坑很久了,還唉嘆不已。翌日晚,大嫂一準(zhǔn)收拾利落早去。
我是不喜歡聽這種纏纏綿綿的東西,也許與年齡段的差異有關(guān)。我喜歡“肖飛買藥”“魏強(qiáng)鋤奸”“雙鞭呼延灼”“大刀王老五”,還有《苦菜花》、《迎春花》。至今我都清晰記得,說書人口里吐出來的那一長串名字:娟子、秀子、曼子、姜永泉、杏梨母親、長工王長鎖,漢奸特務(wù)宮少尼、日本頭子龐文。多年后,我找到了那本書,山東老作家馮德英寫的,書名叫《苦菜花》。
很多年后的1983年4月22日,我去德州市區(qū)開會入住行署“一招”。曲藝家——“說書大師”劉蘭芳,率領(lǐng)鞍山曲藝團(tuán)首次來德州演出,也恰巧下榻于此。那天下午3時多鐘我們與會5人外出逛街,遠(yuǎn)遠(yuǎn)地瞥見身材高大魁偉的劉蘭芳進(jìn)屋,人多,我不便近前去瞧,但她卻真真實(shí)實(shí)勾起我久遠(yuǎn)的孩提時期的聽書場景的幸福回憶。4月26日會期最后一天,我們6人再次上街,又一次邂逅劉蘭芳,這次是近距離的仰望:她身著米黃色風(fēng)衣,五官端正,身材稍胖,彼時里年齡大約30多歲。
當(dāng)晚,我迫不及待打開日記,寫下邂逅劉蘭芳的種種念頭和感受。人躺在床頭了,卻久久不能釋懷?;秀敝?,我又回到遙遠(yuǎn)漆黑的那個聽書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