棗林春暉

劉東偉

“好了,快吃吧!”啞巴娘望著陷入沉思的黑妞,拍拍她的肩膀。黑妞慢慢地咬下一口。這一口含在嘴里,慢慢地咀嚼著,不知為什么,她哭出了聲。她抱著饃饃,將自己深埋在啞巴娘的懷里,聳動雙肩哭得像個淚人。

這是幸福的淚水。

在坐著花轎趕往大常村的路上,她不知道咬著牙恨了娘多少遍呢。現(xiàn)在才知道,娘做這個主,是給了她一條活路??墒?,娘呢?爹呢?哥哥呢?弟弟呢?她突然抬起頭,對啞巴娘說,“娘,這個饃饃,我能留給弟弟吃嗎?”

聽到這話,啞巴娘愣住了。但隨后,她點點頭,拍打著黑妞瘦弱的脊背說:“妞啊,以后,咱家有的,也就是你家有的,只是說實在的,家里白面也不多了,不過窩窩頭管夠!”啞巴家也不是天天吃白面饃饃。盡管地多,但每年收下的麥子,大部分換了生活用品,剩下的留在缸里,也只有過年過節(jié)才磨成白面。

那天,黑妞揣著兩個饃饃回到了劉家。一進屋,就看到娘正在拍打著弟弟的脊背。弟弟趴在門檻上,臉憋得通紅。一問才知道,原來弟弟吃菜窩頭噎著了。而哥哥還在一邊賭氣呢。顯然,弟弟糟蹋了糧食,而他一口吃的也沒有,這讓他很是惱火。于是,黑妞從包袱里掏出兩個饃饃,哥哥弟弟一人一個。看著哥哥弟弟吃得蜜口香甜,黑妞這才想起了父親?!暗??”

娘嘆息一聲,朝炕上一指。等黑妞看到父親,發(fā)現(xiàn)他的另一條腿也斷了。原來,就在黑妞坐上轎子走后,劉邪蹦突然拎著鐵锨去了劉疤瘌家,用他的話來說,黑妞去做童養(yǎng)媳,全是讓劉疤瘌逼的。如果劉疤瘌肯把他家的糧囤打開,黑妞也不至于“嫁”出去!

摸著父親那兩條綁著夾板的腿,黑妞的淚下來了,“爹,以后,你別再去招惹劉疤瘌了!”劉邪蹦歪著腦袋,一百個不服氣?!皯{什么他家有白面饃饃吃,咱家里連菜團子都吃不飽?再說了,他家糧囤的麥子,都是俺們打下來的!”

說到這里,劉邪蹦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越說越來氣,雙手撐著炕就想下地,要不是黑妞娘死命地按著,估計那天,他就爬到劉疤瘌家去了。

回到大常村后,黑妞的眼前一直浮現(xiàn)著父親的影子。之前,她總覺得父親傻,父親做得不對,但臨出門前,父親抓著她說的話,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腦海里。父親說:“妞啊,爹不認命啊,爹對不起你們仨啊!”

……

這是黑妞最后一次見到父親。因為不久,父親就去世了。村里人都說他是餓死的。黑妞娘說他是作踐自己死的。只有黑妞知道父親的死因!她知道父親不甘心就這樣死去。所以,在父親的墳頭上燒紙時,她默默地念叨著,“爹,你放心吧,黑妞一定不認命!”

其實,黑妞說這話,也只是想安慰一下父親的亡靈,但她也沒想到,這個念頭,在她的心里扎下了根。

……

隨著年齡的長大,黑妞漸漸地當起了啞巴家的主。啞巴娘也樂得把里里外外交給黑妞。但是要讓村里人接受一個孩子,實在太難了。

這天,黑妞一早起來就去了鄰居常老三家。常老三去年過年借了啞巴家五斤白面,說是今年用八斤糧食抵,哪知道一年過去了,他壓根兒不提這件事。昨晚吃飯的時候,啞巴娘就把家里的事都交托好了。黑妞發(fā)現(xiàn),其實家里的境況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怪不得啞巴娘說,白面饃饃也只有逢年過節(jié)能吃上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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